没有调不出的bug, 只有不理解的系统
PA3是整个PA的分水岭, 从PA3开始, 系统的复杂度开始逐渐上升, 越来越多的抽象层将会加入进来, 系统也开始逐渐完善, 应用也将更加真实.
这意味着, bug的传播链条会变得更复杂, 调试也越来越考验你对系统行为的理解. 如果你之前调bug都是抱大腿, 并没有在调试过程中去理解系统的细节, 你会发现在PA3中自己和大腿的差距正在迅速扩大: 大腿对整个系统的掌握越来越熟练, 而你则是越往前就越觉得寸步难行, 例如讲义和代码越来越看不懂, bug越来越神秘.
亡羊补牢的方法只有一个: 真的不能再偷懒了.
批处理系统
我们在PA2中已经实现了一个冯诺依曼计算机系统, 并且已经在AM上把打字游戏和FCEUX运行起来了. 有了IOE, 就几乎能把各种小游戏移植到AM上来运行了. 这些小游戏在计算机上的运行模式有一个特点, 它们会独占整个计算机系统: 我们可以在NEMU上一直玩打字游戏, 不想玩的时候, 我们就会退出NEMU, 然后重新运行FCEUX来玩.
事实上, 早期的计算机就是这样工作的: 系统管理员给计算机加载一个特定的程序(其实是上古时期的打孔卡片), 计算机就会一直执行这个程序, 直到程序结束或者是管理员手动终止, 然后再由管理员来手动加载下一个程序. 当年的程序也远远不如你玩的超级玛丽这么酷炫, 大多都是一些科学计算和物理建模的任务(比如弹道轨迹计算).
后来人们就想, 每次都要管理员来手动加载新的程序, 这太麻烦了. 回想起冯诺依曼计算机的工作方式, 它的其中一个特点就是: 当计算机执行完一条指令的时候, 就自动执行下一条指令. 类似的, 我们能不能让管理员事先准备好一组程序, 让计算机执行完一个程序之后, 就自动执行下一个程序呢?
这就是批处理系统的思想, 有了批处理系统之后, 就可以解放管理员的双手了. 而批处理系统的关键, 就是要有一个后台程序, 当一个前台程序执行结束的时候, 后台程序就会自动加载一个新的前台程序来执行.
这样的一个后台程序, 其实就是操作系统. 对, 你没有听错, 这个听上去好像什么都没做的后台程序, 真的是操作系统! 说起操作系统, 也许你会马上想到安装包都有几个GB的Windows. 但实际上, 历史上最早投入使用的操作系统GM-NAA I/O在1956年就诞生了, 而它的一个主要任务, 就是上文提到的"自动加载新程序", 具体又需要实现以下两点功能:
- 用户程序执行结束之后, 可以跳转到操作系统的代码继续执行
- 操作系统可以加载一个新的用户程序来执行
什么是操作系统? (建议二周目思考)
这可是个大问题, 我们也鼓励你学习完操作系统课程之后再回来重新审视它.
来自操作系统的新需求
仔细思考, 我们就会发现, 上述两点功能中其实蕴含着一个新的需求: 程序之间的执行流切换. 我们知道函数调用一般是在一个程序内部发生的(动态链接库除外), 属于程序内部的执行流切换, 使用call/jal指令即可实现. 而上述两点需求需要在操作系统和用户程序之间进行执行流的切换. 不过, 执行流切换的本质, 也只是把PC从一个值修改成另一个值而已(黑客眼中就是这么理解的). 那么, 我们能否也使用call/jal指令来实现程序之间的执行流切换呢?
也许在GM-NAA I/O诞生的那个年代, 大家说不定还真是这样做的:
操作系统就是一个库函数, 用户程序退出的时候,
调用一下这个特殊的库函数就可以了, 就像我们在AM的程序中调用halt()
一样.
不过, 后来人们逐渐认识到, 操作系统和其它用户程序还是不太一样的:
一个用户程序出错了, 操作系统可以运行下一个用户程序;
但如果操作系统崩溃了, 整个计算机系统都将无法工作.
所以, 人们还是希望能把操作系统保护起来, 尽量保证它可以正确工作.
在这个需求面前, 用call/jal指令来进行操作系统和用户进程之间的切换就显得太随意了. 操作系统的本质也是一个程序, 也是由函数构成的, 但无论用户程序是无意还是有心, 我们都不希望它可以把执行流切换到操作系统中的任意函数. 我们所希望的, 是一种可以限制入口的执行流切换方式, 显然, 这种方式是无法通过程序代码来实现的.
等级森严的制度
为了阻止程序将执行流切换到操作系统的任意位置, 硬件中逐渐出现保护机制相关的功能, 比如i386中引入了保护模式(protected mode)和特权级(privilege level)的概念, 而mips32处理器可以运行在内核模式和用户模式, riscv32则有机器模式(M-mode), 监控者模式(S-mode)和用户模式(U-mode). 这些概念的思想都是类似的: 简单地说, 只有高特权级的程序才能去执行一些系统级别的操作, 如果一个特权级低的程序尝试执行它没有权限执行的操作, CPU将会抛出一个异常信号, 来阻止这一非法行为的发生. 一般来说, 最适合担任系统管理员的角色就是操作系统了, 它拥有最高的特权级, 可以执行所有操作; 而除非经过允许, 运行在操作系统上的用户程序一般都处于最低的特权级, 如果它试图破坏社会的和谐, 它将会被判"死刑".
以支持现代操作系统的RISC-V处理器为例, 它们存在M, S, U三个特权模式,
分别代表机器模式, 监管者模式和用户模式.
M模式特权级最高, U模式特权级最低, 低特权级能访问的资源, 高特权级也能访问.
那CPU是怎么判断一个进程是否执行了无权限操作呢?
答案很简单, 只要在硬件上维护一个用于标识当前特权模式的寄存器(属于计算机状态的一部分),
然后在访问那些高特权级才能访问的资源时, 对当前特权模式进行检查.
例如RISC-V中有一条特权指令sfence.vma
, 手册要求只有当处理器当前的特权模式不低于S模式才能执行,
因此我们可以在硬件上添加一些简单的逻辑来实现特权模式的检查:
is_sfence_vma_ok = (priv_mode == M_MODE) || (priv_mode == S_MODE);
可以看到, 特权模式的检查只不过是一些门电路而已. 如果检查不通过, 此次操作将会被判定为非法操作, CPU将会抛出异常信号, 并跳转到一个和操作系统约定好的内存位置, 交由操作系统进行后续处理.
通常来说, 操作系统运行在S模式, 因此有权限访问所有的代码和数据; 而一般的程序运行在U模式, 这就决定了它只能访问U模式的代码和数据. 这样, 只要操作系统将其私有代码和数据放S模式中, 恶意程序就永远没有办法访问到它们.
类似地, x86的操作系统运行在ring 0, 用户进程运行在ring 3; mips32的操作系统运行在内核模式, 用户进程运行在用户模式. 这些保护相关的概念和检查过程都是通过硬件实现的, 只要软件运行在硬件上面, 都无法逃出这一天网. 硬件保护机制使得恶意程序永远无法全身而退, 为构建计算机和谐社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.
这是多美妙的功能! 遗憾的是, 上面提到的很多概念其实只是一带而过, 真正的保护机制也还需要考虑更多的细节. ISA手册中一般都会专门有一章来描述保护机制, 这就已经看出来保护机制并不是简单说说而已. 根据KISS法则, 我们并不打算在NEMU中加入保护机制. 我们让所有用户进程都运行在最高特权级, 虽然所有用户进程都有权限执行所有指令, 不过由于PA中的用户程序都是我们自己编写的, 一切还是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. 毕竟, 我们也已经从上面的故事中体会到保护机制的本质了: 在硬件中加入一些与特权级检查相关的门电路(例如比较器电路), 如果发现了非法操作, 就会抛出一个异常信号, 让CPU跳转到一个约定好的目标位置, 并进行后续处理.
分崩离析的秩序
特权级保护是现代计算机系统的一个核心机制, 但并不是有了这一等级森严的制度就高枕无忧了,
黑客们总是会绞尽脑汁去试探这一制度的边界.
最近席卷计算机领域的, 就要数2018年1月爆出的Meltdown和Spectre这两个大名鼎鼎的硬件漏洞了.
这两个史诗级别的漏洞之所以震惊全世界, 是因为它们打破了特权级的边界:
恶意程序在特定的条件下可以以极高的速率窃取操作系统的信息.
Intel的芯片被指出均存在Meltdown漏洞, 而Spectre漏洞则是危害着所有架构的芯片,
无一幸免, 可谓目前为止体系结构历史上影响最大的两个漏洞了.
如果你执行cat /proc/cpuinfo
, 你可能会在bugs
信息中看到这两个漏洞的影子.
Meltdown和Spectre给过去那些一味追求性能的芯片设计师敲响了警钟: 没有安全, 芯片跑得再快, 也是徒然. 有趣的是, 直接为这场闹剧买单的, 竟然是各大云计算平台的工程师们: 漏洞被爆出的那一周时间, 阿里云和微软Azure的工程师连续通宵加班, 想尽办法给云平台打上安全补丁, 以避免客户的数据被恶意窃取.
不过作为教学实验, 安全这个话题离PA还是太遥远了, 甚至性能也不是PA的主要目标. 这个例子想说的是, 真实的计算机系统非常复杂, 远远没到完美的程度. 这些漏洞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, 人们已经没法一下子完全想明白每个模块之间的相互影响了; 但计算机背后的原理都是一脉相承的, 在一个小而精的教学系统中理解这些原理, 然后去理解, 去改进真实的系统, 这也是做PA的一种宝贵的收获.